身份政治与两面人
我在小渔村长大,最少从我太爷爷起,我家就是靠海吃饭,打鱼为生,大风大浪、天灾人祸,都挺过来。都说我们渔民是贱民,我也自认为自己出身落后,是个落后的小资产阶级。
以前懂的不多,还骂过马列毛,骂过左派。不过感谢互联网,感谢马克思主义。年少的时候,因为一起阅读毛选等各种左派著作,结识了很多朋友和同志,我们一起聊天到深夜,下定决心作为一个Maoist,为革命理想奋斗终身。
就像阿尔都塞所说的,成为马克思主义者容易吗?因为ta需要时刻从自己的小资产阶级的词语中摆脱出来,与自己过去成长所带来的一切做斗争。唯有如此,才能站到工人、妇女乃至一切被压迫的性少数群体的位置上思考问题所在。
后来,去食品加工厂上流水线。我记得在我所待的第一个厂里,我有个师傅,我喊她姐姐,她教我怎么避开班长玩手机,怎么夜班偷睡不被发现。这大概是传说中的阶级感情。
从那时起,我就自认是一个劳动者,是一个工人,永远和她们站到一起。
后来,中国的激进女权主义思潮如火如荼,和同志们一起也学习了Millett、Butler等理论著作,真的感觉自己仿佛就像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一样,思想和视野都发生了根本变化。知晓了女工不仅仅要承担与女工一样的所遭受的来自资本的压迫,还要面对家庭内部资本主义父权制的压迫。不消说这些结构性的阶级社会不平等,还有那些令人发指的,对女性进行性侵害的男权犯罪。
我知道,我是一个生理男性,就像我的小资产阶级出身一样,成长的种种,给我带来太多与生俱来的、天然的落后观念。在接受马克思主义、精神分析、女权主义之前,我对我的性别认知是矛盾的。家庭、学校、社会等等强制传唤我为一名男性,它们要求我做好一个男性身份的气质,做好一个男性角色。
我矛盾了,我甚至在一段时间陷入了对自己的gender和self-identity的怀疑之中。我真的做不了那个资本主义社会所规训的「男性」,因为我不认同这背后由资本主义父权制强行框定的个体气质及身份霸权,因为我被刻板印象所束缚,那根本不是真正的我。
在所有与父母的矛盾之中,性别认同其实也算是一个矛盾,他们要我成为一个他们眼中「男人」:要奋斗,要娶妻生子,要服从资本主义的一切男权规范。我做不到,为此无数次的翻脸让我真正的明白了,我是也只能是一个「女性」,一个革命的女性,一个与资本主义父权制决裂的女性。
因此,我必须向男权与资本共谋的结构说「不」,我认识到自己作为一个女性,站在劳工的立场上进行思考,我才有可能摆脱掉那些与生俱来的恶。性别身份实际上就是社会身份,甚至我们也可以说是一种阶级身份。所以后来我向我的同志和朋友们公开了我的性别认知,他们逐渐的接受了一个作为革命女性的王小嗨。我的微信,我的作者简介都改成了「女」。我留起了长发,我同志的娃喊我姑姑。
我的位置就是在这里,终于不再漂浮和混乱,我终于找到了自己,作为一个革命女性是如此的喜悦快乐,我终于明白了,我要与她们站在一起,为了我的无产阶级姊妹而战斗。
我也知道,当我说起自己是个革命女性,不承认生理对我的性别规训的时候,大多时候都引来了笑,有些是嘲笑,有些是一笑了之,更有甚者是侮辱。但是我不care,因为社会意识的进步正是因为我们的坚持。终于逐渐有工友认同一个作为女性的王小嗨,当时的我好开心。
工友和身边的朋友们他们不是任何派,都可以逐步接受。可反而是圈内的有些人,却要在这里煽动性别对立,挑拨女权和左派的关系。在我明确地再三地强调我是个女性之后,还一口一口称我为「男人」,说我是「左派男性」。真的可以如此不尊重她人的身份认同吗?我认为这是对我的侮辱。
平时工作中,这样说也就罢了。因为毕竟我总觉得是个生理男人,有事情要先多听女性同事的意见,避免「男性说教」。日常和朋友交流,我也总是强调:女人说话,男人不要插嘴,我信奉「女左维新」!
但是,我们现在在谈的是,违法劳动合同,和非法单方面解除劳动合同的暴力裁员事实,妳们却扯什么「左派男性是女权机构的天敌」?妳们这是把自己放在了资产阶级组织的位置上对我进行污名化吗?我不接受!
难道我作为一个Transgender,我没权利捍卫自己的合法权益?
难道作为一个左派,我没权利捍卫自己的合法权益?
退一万步讲,如果不是我遭遇不公平,如果是一个钢铁直男,妳们眼中的妥妥的直男癌。难道他就不能质疑一个劳工机构的领导是否违反劳动法?就活该被欺负吗?
一些女权主义者总是讲,左派要增强性别意识,这一点当然是对的。但同样,这些女权主义者是否应该用同样的标准要求自己,增加一点劳工意识,阶级意识?毕竟,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女性,都是劳动者,其中大部分都是雇佣劳动者。难道能打着女权主义的幌子,去堂而皇之地违反「劳动法」,侵犯劳工的基本法律权利?别忘了,我的尖椒同事也是女性,她们的合法权利同样需要保护,他们如果被迫签订了违法劳动合同,也需要维权!
难道妳们挑起性别对立,挑拨女权和左派的关系,就可以混淆视听、获得道德制高点了吗?